二樓的中餐廳裏，只剩下兩個人了。廚房和餐廳之間有一扇敞開的大窗口，人們用餐的時候，對廚房環境一目了然，還可以欣賞廚師們的高超廚藝。早點來吃會死啊，康小東嘟囔了一句，脫掉工作服，去餐廳一側的角落坐著，還有十分鐘下班。

他看上去很不耐煩，拿出手機刷了兩下，又甩在一邊，緊皺著濃黑的眉毛，一臉躁動不安的樣子。他不是因為這兩個吃飯太晚的人煩躁，倒像是被自己的什麽心事纏擾著，冥思苦想得不出個結論，盯著前面桌子的兩個桌腿發呆，他想事的時候，習慣性地死盯著一個地方。

“那我也必須換！”蘇伶俐突然大叫一聲，康小東嚇了一跳，橫眼望過去。

“求求你，冷靜點。”何佳有點責備的語氣說道。

蘇伶俐掙紮來掙紮去，怎麽也不願和馮路他們住在同一樓層，好像住同一個酒店不同的樓層有著天大的差別似的。何佳說她們已經動了房間，今天多半換不成，酒店不會同意，或者酒店要按時收費。

伶俐一聽又火了，不就是錢！錢那麽重要嗎！不管怎樣都得換。何佳無奈，提出由她來和酒店協商，叫伶俐不要說話，一邊待著，伶俐這才軟下來。

“要是住得太近，萬一我半夜起來夢游，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們殺了，呵呵……”伶俐放下筷子，妖嬈地抽出兩張紙巾，擦了擦嘴，突然一臉得意地說道，就好像她已經殺了他們一樣，嘴角和眼神都洋溢著輕飄飄的挑釁。

“少在那陰陽怪氣，差不多行了，為了誰啊把自己搞得人模鬼樣，蠢，他算老幾啊，能把你的大好青春怎樣了嗎！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，完全不值得，一點不值得你踐踏自己的尊嚴。醒醒吧，美女。”最後，何佳不得不用“美女”安慰了一下她，她知道伶俐很愛很愛美，其實也美，就是有點迷之不自信。何佳喜歡欣賞俊男美女，她覺得那些美得不以為然的人更具有持久的魅力，伶俐就……算了。

伶俐沒聽進別的，就聽見了“美女”，她忽然感覺黑暗中閃出一線白光，對，美，美啊，她多久沒美過了，這些日子，只要一想起她失去的一切，就瞬間連化妝的力氣都沒有了。現在，她突然有了精心打扮一番的念頭，讓自己容光煥發，美艷無敵。最後，伶俐又不要換房間了，現在住六樓，最高層，要換的話只能往下住，這怎麽行，她要把他們踩在腳底下。何佳再也受不了她，吃完飯自個泡溫泉去了。

溫泉區在酒店後面的小山坡上。有左右兩邊的棧道和酒店的兩扇門連接，無論從哪邊的客房出來，都可以很快抵達通往溫泉區的門。沿著棧道走上兩三分鐘，腳底變成了鵝卵石路，便看到薄薄霧氣了。五個大小不一的溫泉池，順著地勢，上上下下地分布著，真叫人一時難以選擇投入哪個的懷抱。只不過今晚人們好像都約好了似的，沒人來泡溫泉，最遠的那個大池子裏有幾個中年婦女，何佳看她們像是酒店的服務員，像是在客房樓道裏碰到過類似感覺的婦女。在這工作也挺好，每天都能泡溫泉呢，她心想著，找了個燈光亮一些的小池子下去了。置身於這靜謐的森林泉水中，多麽愜意，一擡頭卻不見了星星，似乎雲層趁著黑夜占領了天空，她努力地尋找著，終於看到一點兩點，那是星星嗎？嗯……她又開始不著邊際地想象，如果從這幽黑的森林裏突然冒出個巨大的怪物來，一瞬間吞吃了她們，然後又跑回森林，接下來會怎樣…… 過了一會，伶俐也來了，她看上去很高興，好像因為有溫泉泡了，就忘了糟心事，甚至表現得好像忘了那兩個人。

一番劇烈運動後，馮路沖了個澡，本還想去泡泡溫泉，聽海娜說胃有點不舒服不想動了，他也就待在屋裏了，算是陪著她吧。海娜說話總是一種悠悠然的語速，柔和裏面似乎略帶一份嬌滴滴的味道，或者簡稱“嗲味”，這份嗲味獨有她把握得如此收放自如，火候適度，對不同的人，說不同的話，嗲的程度也隨之不同。瞧，幾句綿綿的話一來，馮路就被黏住了。

她覺得胃裏隱隱難受，難道是著涼了，或者剛進山裏，水土不服，她本來也有點胃病，就沒大在意，喝了點熱紅茶，躺進被窩裏，一邊刷刷時裝什麽的，一邊回覆微信裏不斷跳出來的信息，大概又是在和朋友八卦其他朋友的風流韻事。她這人有個小嗜好，就是喜歡關註男女情感有關的事，研究分析，牽線搭橋，疏通開導一條龍。簡單說就是八卦，不同在於，她是以一種看似幹正經事的架勢在八卦。這毛病和她那優雅的外表可真不太搭調。她也喜歡旅行，這次帶老公出來放松一下，讓他調整一下狀態，最好能在她的身體裏種下一顆生命的種子。至於在這碰上馮路的前任，她一點不以為然，甚至都沒和馮路提上一句。無聊的巧合而已。除了長得好點，沒別的，談不上威脅力，不值一提。愛情是兩個人的事，她輕描淡寫地說過很多次。

馮路得到海娜姑父的賞識，進入了某知名建築設計院，急於做出點成績表現表現。他在客廳的辦公桌前坐著，筆記本和紙稿攤在桌上，卻似乎才思枯竭，腦袋裏因為東西太多反而茫然了。也許是壓力太大，前幾天還因一點瑣事和海娜吵了一架。海娜不但沒怪他，還顯出一貫的寵愛體貼他的模樣，提出去外面玩玩，散散心，也許更能激發靈感。他享受她的體貼，盡管有時候覺得有點假。感覺是模糊而轉瞬即逝的。生活上他依賴她更多。這讓他越來越矛盾。

白天撞見伶俐的事，幾乎忘了，這會突然想起來，只是意外巧合罷了，真是扯淡，他想，不過也沒什麽，他已經和伶俐說清楚了，事情都結束了。可今天伶俐看到他的表情，當時的那種氛圍，他忽然感到，伶俐還愛著他，或者恨著他，總之，她一點沒忘記他。他心裏一陣發熱，想起伶俐，像個孩子一樣單純，到頭來自己卻欺騙了她……可結婚這事重大，必須用理智做出選擇，他始終認為自己的選擇對伶俐來講，是殘忍但正確的，她會明白，只是需要一些時間。是的，丟給時間吧，現在，他不想思考女人，只想思考設計，他的設計。

藍天整理了一下白天拍的視頻，這一路從城市到山區，從陰霾籠罩到陽光燦爛，也就三小時車程，差別太大了，要是能每天待在這裏也不錯......他大概是用左腦在挑選鏡頭，右腦在胡思亂想吧。他喜歡用鏡頭記錄旅行，每一次旅行回來，他都會剪輯視頻，配上音樂，經過一番處理，簡直像一部小電影了。不過，這些並沒帶給他什麽實際的好處，按林芳菲媽媽的話說：盡做些沒用的事。有些朋友們倒很喜歡他的作品，特別是在旅行社工作的齊遠軍，封他為“天大導演”，把那些視頻轉發到網上，這樣，看到的人越來越多。這次，就是因為以前那些視頻被春新女士看到，她聯系了遠軍，她的旅行顧問，並指定了他這位旅行攝影師。話說有一個旅行社的朋友真好。

春新平時睡得早，今天由於路上的奔波，已經有些困倦，晚餐時間又和海娜聊得太久，回到房間，已經快9點了。海娜是個很聰明的姑娘，嗯——她看向鏡子準備洗漱的時候，想了一下，但沒有繼續讓海娜停留在她腦海裏。晚上的時間，她習慣了不讓外界的人和事來幹擾自己，她喜歡在這個時間安靜地獨處。她深感這是種美好的享受，也要讓別人品嘗品嘗。所以就連外出旅行，她也給每個人都安排了一個房間。洗漱完畢，她爬上床，開始了一系列的習慣性動作。先梳了梳自己的頭發，感到頭皮很舒服，又拿著鏡子仔細看了看，有沒有冒出什麽雜色的發絲來，其實她才染了頭發不久，對這個發色十分滿意。六十八了，說了誰都不信，都說像五十八，誰知道真話假話，衰老，這股神秘無敵的力量，誰能拿它怎麽樣。吃完益生菌，開始按摩足三裏，三陰交，斷斷續續地數到了一百。最後，拿起床頭櫃上的老花鏡和一本小書，半躺著輕讀了起來。睡前讀一點輕松，明快的詩歌，是對靈魂的一種滋潤，也有助於睡眠。她果然很快就瞇上眼睛了。

眼鏡和書都是方瑤早先為她準備好的。今天，春新就沒讓她陪著晚餐了，她很快吃完就走了，因為那位海娜小姐好像和春新有聊不完的話題。她回自己的房間之前，先去隔壁主人的房間收拾準備了一番，盡量讓一切感受起來就和在家裏一樣。她好像沒有旅行意識似的，也不知道該怎麽找點樂子玩玩，就是換了個地方工作而已。不過，今晚她的眼神裏有點不一樣的東西，好像終於打算出去走走了。她從行李箱裏翻出一個望遠鏡，每次跟著春新出來玩，她都會帶著它，這樣，就是坐在屋裏，也可以看到很遠處的風景。她走到陽臺，看到湖的一角，藍綠色的湖水似乎觸手可及，湖邊的林間棧道上，有兩個人影，她趕忙移開鏡頭，不，她不會偷窺別人，她才沒那種怪癖。她好像想起了一些什麽，放下望遠鏡，呆呆地坐在了床邊。過了一會，還是決定去外面轉轉，慢慢地穿上外套，戴上圍巾，走出了房間。

從酒店出來，穿過馬路，往左走大概五十米，就到了湖的最右邊湖岸線。繞湖鋪了一條木棧道，棧道一邊和山間公路平行，另一邊通向原始森林。進入森林的拐角處有一座小亭子，可以坐在這休息，近距離觀賞湖景。這邊的森林不是規範的旅游景點，所以沒有什麽設施，大部分路面還是原始的泥土路，大概有兩米寬。據說這是通往山腳的一條捷徑，大概是走的人多了，也就成了路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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